家之“物语”
作者：平凉市图书馆 郭玉萍
每次回老家，70多岁的母亲总会把她写的笔记本拿出来给我看。母亲患有帕金森症，手抖得厉害，波浪形的笔画组成的字体，密密麻麻写满了每一张纸。即使这样，她每天都会一个人坐在阳台的桌子旁，摊开书和笔记本，坚持记笔记。我以为母亲记笔记，仅仅是为了打发老年人孤独的时光。
一次，母亲打电话说，一起散步的阿姨腰疼得厉害，是她教给阿姨按摩的办法，腰疼病缓解了很多。电话那头，分明能听出母亲的欣喜。我知道，母亲向来遇事很容易激动，也许，那位阿姨的病是碰巧缓解了呢。
母亲的确花费好几年功夫，自学了穴位按摩方面的知识。每次回家，她都会教我，按摩哪个穴位能治什么病，我不以为然。毕竟，母亲不是专业医生。但那位阿姨告诉我，确实是被母亲帮到了她，让她减轻了病痛。我这才相信，母亲坚持学习、记笔记不仅仅是为了打发时光。
母亲每次不厌其烦地提醒我，“人不学就落后”。我的娘啊！这句话是哪个年代的经典句子！虽然，我深深知道学习是终身的事情，但一个70多岁的老人，还要学习吗？即便落后了会怎么样？对于学习这件事，母亲可是认真的。她说，要学习！知道的多点，说不定哪天就能帮到自己，也能帮到别人。
母亲用她非专业的按摩技术，不仅帮了别人，也把自己调理得精气神很好。我不得不相信，学习的力量真的很大。母亲爱学习的精神，对我们几个孩子影响很大。时至今日，在我们家族的观念中，爱学习成为衡量家教的重要标准。
90年代初，我家上房的墙面上，曾经贴过一张奖状。这张奖状是乡政府奖给母亲的。奖状上写的是“奖给孝敬公婆好儿媳，某某某同志”。父亲领到奖状后，十分高兴地把奖状挂在了接待客人的上房，目的就是为了让来我家做客的人，看到母亲的功劳。但母亲很快让父亲把奖状取了下来，原因很简单，伺候好公公婆婆是儿媳妇应该做的事情，给别人炫耀，人家笑话呢！
母亲对公公婆婆的孝顺和其他儿媳太不一样了。爷爷只有父亲一个儿子。在家里非常需要顶梁柱的时候，父亲一病不起。家里两个老人，六个未成年的孩子，全靠母亲一个人拉扯成人成才。在母亲的教育下，哥哥几年前从复旦大学博士毕业，成为某高校教授；姐姐成为一名工程师，将自己的青春奉献给了那座地处戈壁滩的城市。其他几个孩子也在各自工作岗位上认真、踏实工作。曾经不可能存在下去的家庭，硬是被母亲一个人撑了起来。
为人之母后，回过头来想想，母亲真的太不容易。每天每顿饭，第一碗饭必然要让我和哥哥端给爷爷和奶奶。犹记得，我和哥哥总是站在厨房门口，等着端饭。即使在家境鼎盛，客人络绎不绝的日子里，我俩的角色都是乖乖地站在厨房门口，一旦饭熟了，赶紧端给客人吃。在艰苦的岁月里，好吃的必然是爷爷奶奶的，也是用来招待客人的，这个家规直到现在都在我们自己的小家传承，并且潜移默化为下一代待人接物的习惯。
记得那会我和哥哥端得最多的就是酸汤面。用来做酸汤面的醋，是母亲每年用黑豆、麸皮等食材酿成的。每次酿醋都酿几大缸。到醋快要酿好的日子，我们几个小孩子，总会端着碗舀一碗醋糟，坐在太阳坡里美滋滋的吃起来。醋糟里酸酸的香味，从舌尖上划过，仿佛温暖的阳光，亲吻每寸肌肤。特别是母亲用柴禾炒的醋香，和着柴禾的农家味道，幽幽地从院落里飘出来，这是醋香、也是母亲和家的味道。母亲也常常把自己酿的醋，送给乡里乡亲。
母亲在艰苦岁月里，辛勤劳作、一定要过好日子的心境、以及对待客人的真诚、朴实和善良，至今成为我做人的态度和根本。
母亲说，现在日子好多了，要学会好好过日子，好好活着，多做善事，这几句话，常常挂在她的嘴边，也成了我常常放在心里的警语。
一次，和四姐到一家店里买袜子，刚回家，发现没付款。这双袜子也就几块钱，本来打算歇歇脚，再去店里给老板结账，但母亲就是不行，再三催促，赶紧给人家结账。当我们把钱递给老板，老板不无感慨地说，这年头还能有我们这样老实的人。为了表示谢意，又要送我们一双袜子。
其实，这与老实无关，买东西结账，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？但老板的反应，让我深深懂得，生活很复杂，但怎么做人，做什么样的人并不复杂，那就是，做正确的事情，做自己该做的事情，这就是一个人的本有的家教和修养。
不仅仅是母亲，爷爷也有自己为人处世值得学习的地方。爷爷是离休干部，很早之前是一名地下党员。他后来在卫生局工作。邻里邻居对他最为称道是：“这老汉，还不摆架子。”对于这样的称赞，爷爷从来不说什么。
爷爷之所以有这样的好口碑，主要是退休后给乡里乡亲看病，从来不收费，包括将自己的工资时不时拿出一些接济经济拮据的人。小时候，对爷爷的举动，确实不懂，甚至还埋怨过，为什么不收几个钱，好补贴家用？
长大以后才明白，这就是门风，一个家的家风和家教。正因为把别人放在心上，做人才不至于总想自己的利害得失；正因为把辛勤劳动、丰衣足食看得很重，才知道，靠自己双手劳动得来的果实，吃起来才最甜。
当物欲横流、人情世故成为衡量很多事情的标准时，我承认自己曾经动摇过、痛苦过，但心中总有一种力量告我，这是你的家教，这是你内心应该坚守的城池，你这样做才是正确的选择。
直至今日，我仍然感谢爷爷、母亲以及家教带给我无形的财富。如果不是这些东西的支撑，也许，我的内心不会像今天这样安然、温暖、美好、丰盈。
我想，家风，就像春风、就像大地，更像自然之物语。
······
春风不语，但它将绿色给了大地；大地不语，但它将收
获回馈给了人类。而我唯一要做的，就是用自己秉承的家风、用自己的双手，踏实、勤奋、无私地去给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