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母亲最甜的馅

　　莫景春

　　又是一年中秋到，我又张罗着如何买上几个香甜的月饼，让母亲高高兴兴地过节。不知怎的，听邻居说，母亲老抱怨月饼的馅不怎么好吃：伍仁叉烧的，太硬，嚼着没味；莲蓉的，太甜，腻人。我感到很纳闷：以前家里贫穷，很少吃上月饼。现在好了，我参加工作了，捎上几盒月饼，那是很容易的事情。记得刚刚工作那阵，中秋节恰好是周末，兴高采烈地买上几盒月饼，兴冲冲往家里赶。刚到村头便看见母亲那佝偻的身影在那里站着，那晚看着母亲幸福无比地吃着月饼，一个劲翘起大拇指，说月饼真好吃。能让母亲高兴，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。父亲去世得早，母亲一手将我们几姐弟拉扯大，不容易呀！

　　后来工作渐渐忙了，中秋节有时候又很少碰上周末，也许在城里呆久了，很喜欢城里那种热热闹闹的氛围，就不想回那到处是坑坑洼洼冷冷清清的乡下，即使放假了，也躲在城里，逛逛街，打打牌，消遣消遣。母亲不是很爱吃月饼吗，买上几大盒，让她有滋有味地吃，就可以了。于是，中秋节，一大堆的月饼由别人帮我转到母亲的手里，我渐渐没了踪影。

　　想不到母亲变得如此挑剔，也许是生活好了，吃多了也感到发腻吧，但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，而且母亲向来是个随意的人，有什么吃什么，在很苦的年代，山上的野菜都吃过，说怎么也轮不到讨厌月饼。再说，我去买月饼，也是精挑细选的，挑上好味美的那种，让母亲吃得开心，以表表我的孝心。是不是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回家，母亲的口味变化，自己没觉察到？今年中秋不管怎么忙，还是回家看看吧！母亲太苦乐。

　　父亲走的时候，母亲呆呆地坐着，任眼泪尽情地泼洒，一头乌发披散下来，遮住那双红肿的眼睛。母亲不想让人看见她这一副面孔，特别是她这些嗷嗷待哺的小孩子，只是我死死地拥在她怀里才看见了乌发下面的眼睛。

　　早早起来，母亲不再在镜子面前扭来看去了，不再那么精心地梳理头发了，摸摸索索穿好衣服，一声不吭地出去了。我知道那一堆高高的柴草等她去搬弄，一群群嘎嘎叫的鸭子等待她去喂养。母亲的一去我们白天是没办法看到她的影子，我们知道她在长着密密麻麻的玉米地里知道她在稻花飘香的稻田里，有时候都把我们遗忘了。

　　很多时候，月亮高高地爬上山头，母亲才步履蹒跚地出现，背上还是沉沉的一大堆柴草或者猪菜，头上沾满各种各样的枯枝败叶，头发也凌乱不堪。母亲把背上的杂物轻轻放下，也许是饿得慌，跑到锅里匆匆舀了半碗冷饭，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。

　　饭后的那几分钟，母亲便静静地坐到门槛上，捞起辫子，不停地抚摸着，轻轻地叹了口气，眼里充满着怜惜。不一会儿，母亲径直走开，忙别的事情去了。

　　一天都是早出晚归，风里来雨里去，没时间侍弄，母亲的头发没有先前那样乌黑，渐渐发黄，但母亲没闲空理会头发了，很多很多的事情在等着她瘦弱的肩膀。我们读书了，那可不是填饱肚子的问题，母亲从来不想过如何打理钱，小时候外公管着，大了以后，父亲管着，她只管出力气干活。可现在，读书需要钱，怎么办？栏里的一头猪能卖多少钱，可能就够大哥和二哥，还有家里的柴米油盐？还有孩子们身上穿的衣服？一件接一件，真是把母亲搞糊涂了。大哥去读高中的晚上，母亲把家里所有的箱子都倒个一清二楚，哗啦啦的毛票散在地上，一家人慢慢捡起来，折叠好，一一交到母亲的手里。母亲用手点着口水，认认真真地数。那刚刚从地里会来还来不及整理的头发散了下来，也跟着母亲那还粘着泥巴的手移动。

　　母亲总是千方百计找来钱，咬紧牙关也不能让自己的小孩不读书。我看在眼里，心里暗暗下决心，决不能让母亲失望。于是没日没夜地刻苦攻读，在一个荷花盛开的夜晚，我迎来了一张红红的通知书。我考上山外的师范学校了，成为村里为数不多的吃皇粮的人了。当我把这一张红红的通知书捧给母亲的时候，她那干涩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，情不自禁地把长得比她还高的我紧紧揽住怀里。已经有十年没跟母亲这样热烈地拥抱过了，

　　还是精选了几盒月饼，另外带上新鲜的水果，玩空心思，能想到母亲想吃的东西，都买上一些，尽量让她少些抱怨。

　　大包小包全拎在手上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家乡的羊肠小道。临近中秋，家乡到处是金黄，天气有些凉了，可我还是走得满头大汗，路边的一块地里晃动着一个熟悉的身影，是母亲，她在采摘黄豆“妈！”我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。

　　那瘦弱的背影慢慢转过来，怔了怔，一下子扔掉手中的活，急急奔过来。“儿呀，回来啦？”母亲眼里含着泪花，两手发抖，牵着我的手，也许是留有些时日不见面了，母亲显得非常激动。母亲最疼我的，说我是她的骄傲。

　　我们相拥着回家，我滔滔不绝地跟母亲说买了哪些高档的月饼，馅都是上好材料做的，这回肯定让她满意，并问问母亲到底爱吃哪种馅的，是不是前几次都不合口味。

　　“谁说不合口味啦？”母亲有些惊疑，继而用枯枝一般的手捏着我的脸，满脸笑容，“你就是我最甜的馅！”

　　哦，我明白了，我是母亲精心打造的馅，为什么却老是躲在城里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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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作者：莫景春，广西河池市金城江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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