翡翠手镯

　　  孟秀芳

　　姥姥有一副翡翠手镯，据说是在广东潮州做生意的太姥爷送给太姥姥的。

　　姥姥这辈子总共养了四个儿女，可最终活下来的却只有妈妈和舅舅。后来，妈妈嫁了爸爸，舅舅娶了妗子，姥姥便时不时地唠叨说：“日后哪个孝顺，这翡翠手镯就归哪一个。”

　　妗子对姥姥极好，每每家里改善生活，包顿饺子做锅面条啦，妗子总是想方设法留出一碗，让姥姥能再吃一顿。姥姥喜欢吃一种叫做“到口酥”的点心。每月开薪后妗子总要去兰芳斋称上两斤，回来存放在一个盒子里，让姥姥每天清晨能够吃上两块。

　　对于妗子的这些表现，姥姥理所当然地认为是翡翠手镯的作用，因而不仅受之泰然还对妗子颇有些不屑。姥姥曾不止一次地对我窃语：“你当她是孝敬我？她是孝敬我的手镯呢!这个财迷。”还说：“媳妇对婆婆哪有真心的？自古就如此。比不得闺女，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！芳儿，我就指望你妈了。”

　　妈妈和爸爸都在市里工作，不常回来。为了上学方便我便长住姥姥家。逢了妈妈回家住几天，姥姥便安排家中顿顿吃白面，炒菜放油也比平时多。这些对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普通家庭来说也算得上一种奢侈。而且，姥姥还特别喜欢偷偷给妈妈东西：几缕花钱了，二尺鞋面了，或者是一包干枣半瓶香油什么的。

　　七十岁那年，姥姥中风瘫在了床上，这一瘫就是三年多。其间，妈妈只回来看望过姥姥几次，每次打个闪就走。姥姥对此十分伤感，责怪妈妈“炕坐不热就走”，“火烧了腚一样”。妈妈却总是强调：“工作忙脱不开身。”

　　妗子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姥姥，喂水喂饭、倒屎倒尿，每天给姥姥翻身擦洗，姥姥卧床三年竟没有生一个裖疮。为了增加姥姥的营养，妗子圈养了几只母鸡。姥姥每天都能吃上两个鸡蛋糕。

　　大概是出于一种病人的变态心理吧，一天，姥姥对正给她喂饭的妗子说：“玉凤，你也不必这么样伺候我，那副手镯我早就给了芳儿妈了！”妗子闻听只是笑了笑并不搭话，收拾起碗勺走了。

　　姥姥并不罢休。一天，姥姥又唠叨：“玉凤呀，你这么伺候我图啥？那副手镯我可真的送人了。”这一次，妗子生气了，说：“娘，你别糊涂了，一副手镯能值几个钱，就能买得我给人倒屎倒尿了？你觉得是个宝贝，我还没有看上眼呢，我伺候你是因为你也是我娘！”

　　那次之后，姥姥便再没有提她的手镯，妗子伺候姥姥一如从前一样体贴细致，只是姥姥的神态中少了先前那种受之泰然的成份。

　　姥姥没能拼过七十三岁的年关，她死在除夕。弥留之际姥姥已不能言语，她颤抖着双手由枕套内摸出一只小娟包，打开来看却是那副翡翠手镯，灯光下那手镯晶莹碧绿果然有些不同寻常。姥姥拉住妗子的手将手镯艰难地又是坚决地向妗子的手腕上套去。妗子轻轻地挣脱了。她流着泪对姥姥说：“娘，媳妇伺候婆婆是该尽的本分，您老人家不必放在心上，我不习惯戴手镯。您还是把它留给妹妹吧。”

　　姥姥老泪纵横，她颤动着嘴唇却只是张着嘴，发不出一丝声音。只是再一次抓住妗子的手固执地重复着刚才的动作。妗子抽出了自己那双已显枯瘦的手，复盖在姥姥那双更为枯瘦的手上：“娘，您可是难为我了，我若要了那手镯，可真是屈了我这颗心了。”

　　姥姥的呼吸已逐渐地微弱起来，她的双手却仍然固执而坚决地紧拉住妗子的双手不放，那副莹莹发光的翡翠手镯被她紧握在手中，俨然握着一个未了的心愿。

　　妈妈忽然恸哭起来：“嫂子，我知道你的心了，咱娘也明白你的心了，为了叫娘九泉之下能心安，你就再尽最后一份孝心吧！”

　　妗子泣不成声地伸出了双手，由姥姥那已经开始发凉的手上承受了那副沉甸甸的翡翠手镯。姥姥舒心的呼出最后一口气，瘁然合上了眼睛。苍老的脸上呈现出一片安祥。

　　事后妗子摘下了手镯欲送妈妈。为了永保姥姥九泉之下的安宁，妈妈恳求妗子永不摘下。

　　十年前，妗子在南京上大学的独生女儿，因在一次车祸中抢救同学，失去了20岁的生命。中年丧子使得妗子痛不欲生，大病了一场。一天，我来看望妗子，妗子把我叫到床前，一脸郑重地说：“小芳，这个手镯我戴了十几年，今天给你，记住，要学会好好做人，行好孝道，学会感恩，做一个好人。”她边说边把早已攥在手里的那副手镯执意给我戴上，我拗不过她，流着泪抚摸着这幅非同寻常的手镯，思绪万千。

　　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，每周都来看望妗子一次，我心里说，我也会像你对待姥姥一样服侍你的。一天，我终于用两个月工资买了一副手镯。那天来到妗子身边，要她伸出手来。妗子莫名其妙的看着我。就在我把那块翡翠手镯给她戴上去的时候，我也伸出手来，两副颜色成色几乎完全一样的翡翠手镯并排在一块，妗子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，紧紧地抱住了我……

　　 作者简介：孟秀芳，女，河北省邯郸市人，大学学历，发表作品300多篇，多次获奖，现供职于曲周县南里岳乡政府办公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