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◇麦浪闻莺
马小顺的老家，在离青山镇30里远的马家垴村。
马家垴村面前有条小河，叫羊子河，弯弯绕绕的从北向南流，犹如一丝亮闪闪的银线，被绣在了披绿掩翠的山沟里。小河的两岸，稀稀拉拉地散落着百十户人家，住的大都是就地起材垒的石头屋，很有原生态意味儿，冬暧夏凉哩。
几乎每个月，马小顺都要回老家那么一两趟，登登山，看看水，种种菜，扫扫地，籍此找寻一下儿时的记忆，真是羡煞人哩。
不过，这只是别人看到的悠闲一面。只有马小顺他自己知道，他母亲岁数大了，父亲不在了，而且母亲又不愿意搬到城里与他一起生活，他就得经常回家探望不是？谁叫他是离母亲最近的一个儿子呢！
马小顺老屋的大门外，有两个偏房。因为东偏房前没有围院子，所以就空出了个小场。这个小场，如今母亲用不上了，因为她不用再晒秋了，平时就由左邻右舍用。这个小场地方平整，每当村里人吃完晚饭后，都会搬来竹床躺椅什么的，来此一字摆开，纳凉拉家常。每到此时，他母亲就特别高兴，佝偻着腰身颤微微地给大家倒茶，一脸慈祥。
这天，山村的夜空有一弯新月，马小顺有一搭没一搭地陪母亲说话。不经意间，就聊到了村里正在开展的人居环境整治，马小顺说，村委会想动员乡亲们把一些破旧的石头房给拆了，然后种上一些树或者花草，美化一下环境――
没想到他母亲一听，嗓门就立刻变了调。她说，哎呀喂，直到前几年，我们才把修整老屋的债还完了，原想再清清静静地过几年日子，谁知道又摊上这码事儿呢？
马小顺见母亲这样说，着实吃惊不小：啊？您是说，我们家到前几年，才还清外债？那您怎么不早跟我们说呢？
母亲好像暂时忘了要不要拆自家老房子的事，不无得意地说：是啊，总算还清了，现在一身轻松哩。
怎么会欠那么多，欠那么久呢……
那，我慢慢跟你说啊！母亲蒲扇轻摇。那时候啊，你哥你姐他们，不都在城里读书么？你哥一个月的生活费要230块，你姐一个月要200块，你也在镇上念中学，得花钱吧？这些钱，不就靠我跟你爸两人，慢慢从田地里抠么？还远远不够呢，就变着法多养两头猪，几十只鸡。这样啊，一年的总收入，你们就花去了六七成。
你外公死的时候，是我跟你大舅借的钱办酒席，再送他老人家入土为安的。
你二舅妈在黄家冲教小学不是？一天来回得走四个多小时啊，天天脚都是肿的。不把她调回镇上，她的两个小孩没人带不说，你二舅更没人管呐，游手好闲呢，他这个家不是就拆了？为这，我跟你爸钻天打洞地去托人，那花的钱，可不是个小数目噢！
还有，我们家的老房子，年岁太久哇，凡是遇上刮风下雨天气，到处漏雨哩，锅呀桶呀脸盆啦这些东西，就得全派上用场。为这，你爸就暗下决心，要把房子好好地修整一下子，把里面的土坯墙换成红砖墙，把腐滥的檩条换上彬树的，把破布瓦换成蓝机瓦。七算八划拉，得三四万块钱，就焦头烂额地到处借，可还是凑不齐呀！没办法，你爸就跟别人学着扣砖坯，再买煤自己烧红砖。哪知他到底学艺不精，煤的配比弄高了，竟烧出了不少歪瓜裂枣！原本想，是要省两个儿的，没想到又亏了一大砣，呵呵。
你爸不服气呀，想找个门道把钱再赚回来。开春后，他听人说，如果从德城贩红萝卜回青山镇卖，一斤要多赚七八分钱哩。他就推上板车带上筐，汗把稀水地往回拉，再沿村叫卖。隔三差五地拉一车，一车六七百斤，一个春就挣回了2300多块钱哩！唉，你爸一生啊，没其他的本事，就知道勤扒苦做，没安生过几天，不然他也不会早走我六年哩。好了好了，不说了……
马小顺揉着鼻子说，妈啊，您跟爸真辛苦！那，那您为什么总不跟我们讲呢？我们可以帮您还哪！
母亲用蒲扇点了一下他的头说，那时，你哥你姐可都在念大学，你在读高中，我们才不想让你们分心！
那，那我们毕业了，有工作了，怎么还不说？
哎哟喂，没必要哇！你们都参加了工作，我跟你爸高兴哪，总算把你们养大了，各人有各人的事业，都在为社会出力，当爹娘的又怎能给你们添麻烦呢？帐呢，我们慢慢还，不是还清了么，呵呵。
月光如水，树影婆娑，马小顺的脸就变得斑斑驳驳。
母亲就笑：看你个鬼样子，哪像个小领导呢？
（2019年9月2日第三稿）
【作者小介】麦浪闻莺，男，原名谈旭华，70后，湖北省作协会员，现供职于某机关。近年来专注小小说创作，先后20余次获奖，出版有小小说作品集《梅姨的二十五里花园》。其中，《陈小贵的年终帐单》曾获第14届中国微型小说优秀作品奖。
通联：湖北省孝昌县花园大道 谈旭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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