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件棉袄
杨晓华
我家一直保存着两件棉袄,一大一小,大的一件是丈夫的,小的一件是儿子的。丈夫的是一件黑色的中式对襟袄,从我认识他时就见他穿着,现在的年轻人是不时兴穿这这种样式了。
结婚后那年冬去春来,到了换单衣的季节,我要将他脱下的棉袄翻洗,丈夫却不让,说是这袄是他上大学前他妈给他做的。七十年代中期,计划经济年代,各种物品还需凭票供应,买布是需要布票的,丈夫讲,做袄用的布票是向庄里乡邻借的,棉花是几家本家亲戚凑的。当妈的是想让儿子出门去穿的光鲜点,不至于像在家时那么寒酸。
初春的一个夜晚,春寒料峭,屋外洒满了洁白的月光,似银、似水,透过窗户射了进来,月亮柔和优美的光,像极了母亲轻摇孩子的手臂那样温柔,我依偎在丈夫身旁,静享着那柔柔的月光,听他絮絮叨叨地讲着:“我妈身体不好,眼睛也不好,早些年,兄弟姐妹多,我们还小,就我爸一个壮劳力,常年在外干活,家中全靠老妈一个撑持······”,听了这些,我心里五味俱全,家贫出孝子,穷人的孩子早当家,我知道丈夫在学校上学时就是品学兼优的“三好学生”,工作后在单位也是连年“优秀班主任”。我的思绪飞向一千多年前那遥远的年代,唐代诗人孟郊低吟着“慈母手中线,游子身上衣······”徐徐走来,脑海里浮显出婆婆拉着我的手说:“晓华呀,你们可要常回来看看我这瞎老婆子呀”的画面,这时我才好像对这首耳熟能详、从小就会背的诗句有了更深的理解。
这个春天的夜晚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,可那时年轻的我,少不更事,再加之上班工作也忙,竟难得回婆家几次。我们曾把婆婆接到城里与我们一块居住,可辛苦劳作了大半辈子的婆婆不习惯清闲,说“你们城里人住的局狭,一间房碎得连身都转不过,没有老屋里宽展”,最终还是执意回到了乡下。
婚后第一次回婆家,我们给两位老人买了羊毛衫和时鲜食品,婆婆立马就将羊毛衫穿在身上了,公公还在取笑婆婆“像没穿过新衣裳似的”。有次有位堂兄弟媳妇来我家,大约已是初夏时节了吧,给我学说:“四妈(公公在他们兄弟辈中排行老四)心烧的,么热的天,还穿的羊毛衫,见人就说这是我儿我媳妇给买的。”可后来我们每年买给婆婆的衣服,总没见她穿过,多年后我才听说,婆婆将那些衣服全给了她的妯娌及姐妹们,也就是我们的婶娘和姨娘;我们买的补品及吃食大多给了我们的叔伯及弟兄们。当时我哪里知道,婆婆这是将儿女的回报要与她的亲人们分享啊!只是我们能做的又是多么微不足道啊!小小的“寸草心”,如何“报得三春晖”呢!
儿子周岁时,老家托人捎来了一件大襟的小棉袄,蓝底白色小碎花,全新的新里新面,做工精细,针角密集,纽扣是中式盘扣。只是一岁的孩子穿,确实有些太大,来人看出了我的心思,忙解释“老人家说了,娃娃长的快,过几天就能穿了,再说做大些能多穿几年”。初时我也没在意,当听说这小棉袄是婆婆亲手缝的,我很诧异,什么?婆婆双目失明,这棉袄是她做的?怎么可能?如何裁剪?如何穿针?又如何引线?一连串的疑问涌上心际。
待我再见到婆婆时,婆婆笑呵呵地回答了我,“没有啥,我摸着做的。这么多年,我都是摸着过来的,摸着走路,摸着做饭,摸着做针线,纫针么?有邻家女娃来家时一回纫上十几根线,做完了等她又来时会帮我的。
“那为什么不去医院看你的眼睛呢”?
“迟了,早些年眼睛刚模糊时,家里穷,连饭都吃不饱,哪有钱去医院,到后来眼睛一点光都没了,医生说没有办法了”。
我眼角湿润了,唉,可怜的婆婆呀!
“土里刨食吃的么,苦日子过惯了”,反道是婆婆宽慰我。
儿子这件棉袄,每年开春我都拆洗,孩子一天天长大,棉袄一年年短小,于是,我就面子接,里子接,面子翻改成里子,实在太小了,又扯了新面子,再添些棉花补絮,就这样,这件棉袄伴随儿子整整6个寒冬。
儿子9岁那年,婆婆去世,我们全家回乡下老家奔丧。
天空阴沉着,片片乌云挤压在天顶,仿佛要坠下来似的,黑乎乎的人群,跪满了一院子,孝男孝女们号啕。喇叭声咽,锁呐呜泣,仿佛倾诉着老人的悲伤和不幸,白色的孝服使我们阴阳两隔,痛断肝肠。盖棺入殓那刻,望着婆婆慈详的面容,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,朦胧中我似乎看见婆婆还端坐在炕头飞针引线,为儿孙们缝制衣服,我似乎看见婆婆依门而立,盼望着出门在外的儿子早日回家。
“临行密密缝,意恐迟迟归”,婆婆呀,今天您的儿孙们都回来看望您了,您却永远的离我们而去!
作者:杨晓华,女,平凉市气象局退休职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