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爸,生日快乐!
昨天是爸爸的生日,祝福倒是一早便已发出的,有些肉麻,却字字实言:“致我最爱的父亲,在过去的一年里,您父爱如山,夫爱如海,您用无尽的承担和任劳任怨,在我心中竖起好男人不可逾越的标杆。今天是您的生日,我除了祝福,还想说:爸爸,我爱您,您一定要为我们健康、快乐每一天!”
短信发出大约半个小时后,爸爸的回复到了:“谢谢你女儿!”言简意赅,如他一贯的语言风格。肉麻与爸爸基本绝缘,表达也非他的强项,从小到大,据妈妈说他只在我重病的时候亲过我一次,象老公这样经常把女儿搂在怀里亲得她满屋子逃的情景,从未发生在爸爸和我们两姐妹间。
小时候,对爸爸除了怕,还是怕。他的长相清瘦冷峻,眼镜摘掉就更是目光如鹰隼,能直逼你的内心,饶我天生一付说谎的好本事,在他的逼视下也能立即现出原型。妈妈至今依然耿耿于怀的,便是她从不曾以母亲的威仪镇住过我们,每当我们不听话执意而为,她唯一的法宝就是恐吓一句:“我让你们爸爸来骂你们!”并且这一法宝还屡奏奇效。
爸爸对我的严厉,远远甚于姐姐,这倒不是因为他对我寄予更多厚望,实在是相比姐姐,我更管不住自己。于是记忆中,和爸爸之间的不愉快,件件桩桩,历历在目:他不止一次撕了我上课时偷偷画的仕女图,撕我的日记本,没收我写给同学的信,把我押在身边从早到晚做我深恶痛绝的数学题。他还当场抓获我偷他零钱,罚我不背出乘法口诀就不许吃饭……被逼到狗急跳墙的我,也曾以一付“敢把皇帝拉下马”的姿态跟他哭闹:“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?!”
正因为平素的严厉,他偶尔的温情也让我格外难忘。小时候外表肥胖的我却是个标准的病秧子,三天一感冒,五天一发烧,平均每月要进一次医院,妈妈常戏称她那时候的工资全贡献给医院了。五岁那年在乡下急性肺炎,被送到柯桥住院,医生开出了病危通知,爸爸连夜从上海赶往柯桥,一路火车、汽车兼手划船。我躺在病床上,看爸爸变戏法般从旅行包里拿出一块巨大的巧克力,“容容你看!”我至今记得一贯严肃的爸爸,在我面前如小丑般逗我开心,将大巧克力放在膝盖上作使劲掰断状,这成为我记忆中他最诙谐的一幕。
后来回到上海,又是急病要送医院,爸爸为了省几分钱的公交车钱,硬是背着我一路前往医院,那家医院周围正在施工,要走过一座用木板搭成的桥。我不知脚下的凶险,更不知穿得如炮弹一般的自己已让瘦小的爸爸汗流浃背,竟仗着生病提出非份要求:“爸爸你跳着走,让桥晃起来好吗?”爸爸竟然毫不犹豫地搂紧我,在桥上跳了几步,我高兴地大喊大叫,这成为我记忆中与爸爸最亲密无间的一幕。
渐渐长大,我仍是最让爸爸操心的一个孩子。姐姐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大学,留在上海,基本靠自己打拼出良好的前程。而我,高考落榜,要靠爸爸的关系给我找到工作的单位。因为生孩子脱离原单位,又是爸爸舍却老脸为我争取到现在的工作。婚前婚后几度磕磕绊绊,都是爸爸出面为我调停,苦口婆心保全我的婚姻。他永远都是缄默多于表达,顶多就是拍一拍我的肩膀,用无声的语言表达他对我的牵挂和关照,父女俩单独坐在一起时,甚至更多的是局促和无话可说,但我知道,在内心深处,我们永远是相通的。
去年,爸爸正式退休了,我知道,这于他是人生最大的失落。只是与妈妈不同的是,他更多的将失意与寥落藏在心里。7月份,妈妈意外查出胃癌,我至今忘不了爸爸在B超室里面对电脑时那张惨白的脸,忘不了他在瞬间愣怔后拍着我的肩膀命令我“坚强点!别让你妈看出来!”
随后就是一段颠沛而折磨的日子。爸爸将他刚退出事业舞台的失意彻底抛在一边,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为妈妈治病手术的进程中去。在最初还瞒着妈妈的那几天里,我和姐姐还可以在白天的演戏结束后,夜晚躲在自己家里纵情痛哭,而爸爸却必须全天候面对妈妈,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。在妈妈渐渐猜到真相后,爸爸又成为首当其冲的受气包,不但要每天遭到妈妈的盘问和发泄,还要被医生斥责没有做好病人思想工作。当我看到爸爸因为在塞红包给主刀大夫遭到拒绝甚至是反感后,又一次次腆着脸赔着笑跟在医生后面,期望得到他对手术后续治疗的一些指导时,我的内心充斥着悲哀与感动:我那一生都骄傲到骨子里的爸爸,宁折不弯的爸爸,却会为了妈妈甘愿放弃所有自尊!妈妈是何其不幸,又何其幸。
在妈妈手术住院的整整两个星期里,爸爸每天一早赶到医院,只为了第一眼看到妈妈的精神状态。睡惯午觉的他,在硬硬的板凳上一坐就是一整天,常常拿着本书不停地打盹。傍晚暑气还未散,他就急急地赶回家,是为了趁菜场收市前买到新鲜的鸽子和鱼,好为妈妈连夜熬制营养汤。这些还全是我所看得到的,看不到的,还有他深夜的忧心如焚,对疾病未来发展的不可预测,和对这样的人生的无尽喟叹。
最近一次去上海,感觉爸爸又老了好多。原本许多人都说他根本看不到实际年龄,但现在的他,俨然已是一个皮肤松弛,不加修饰的老头了,整天不是菜场,就是厨房,在我住在上海的几天里,我所看到的他,基本上每天从早到晚就是伺候妈妈吃这个喝那个,从清晨的调制各种药粉、补品,然后蒸蛋熬粥、买菜做饭,下午要煮红枣汤、给水果削皮切块,晚上我已经在温暖的被窝里不想动弹了,他还要抖抖索索地起床为妈妈热牛奶、调藕粉……他似乎已经对这种生活采取认命的态度,甚至连我用过的杯子碗筷,他都会急急地拦住我不让我沾一下水,仿佛他就是生来该做这一切的人。
只有偶尔的,他会让我知道他不快乐。那一次婆婆去上海探望妈妈,无事可做倚在厨房门上和爸聊天,说到退休后要好好安享晚年,爸爸不无怨尤地说:“老了还有什么乐趣可言,什么都没有了。”还有一次他们在绍兴,我打电话邀约他们一起出去郊游,他婉拒了,说:“你们好好去玩吧,我们就不去了,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心情。”
我无言地搁了电话。我知道这样的人生,任谁都快乐不起来,何况心高气傲,曾经也风光过的爸爸。他只是凭借着责任对妈妈不离不弃,依靠着惯性度过这样的每一天。有时很想和爸爸发发短信交流一下,也许他也需要有一个倾诉和渲泻的场所,但每次都事到临头又放弃了,我知道我和他之间也许永远都是这样无可交流,我只是将对他的心疼深深埋在心底,正如他也如此对我。
每次一个人从上海返回绍兴,爸爸都是执意要送我,抢着付出租车费,一路小跑着抢去售票窗口买票,生怕多花我一分钱。无论开车时间还有多久,他都铁了心一直要陪我到上车,怎么赶都不肯回去。看着他淹没在人群中矮小的身影,看着他望向我的切切的眼神,每一次我都是忍不住泪流满面。
爸爸,快乐对我们而言,实在是一种奢求。但是在你生日的这一天,还是接受我的祝福吧:爸爸,生日快乐!
投 稿 者:费从容
地 址:浙江省绍兴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