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子情仇
我跟爹似乎是不共戴天之敌，打从我记事开始我就对爹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，爹对我非打即骂，从来没有过好脸，我是在爹的打骂中长大，打架斗殴对于我来说是家常便饭，我甚至抢过同学的钱物，偷过人家的东西，成天成宿地跑到网吧里打游戏，老师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，就时常把爹叫到学校没鼻子没脸地数着。
爹是个手艺人，瓦匠、木匠都会，爹成年累月地走东家串西家给人家装修。爹的巴掌格外有力，常常打得我鼻口窜血，打得我皮开肉绽。这也不能怪爹，也怪我太淘了太能胡作了，怕是天下所有的老师也未必能打我调教好。我打小没娘，娘是在我一岁多时得急病死的，你爹一手把我拉扯大。别看爹脾气暴躁，但每每被老师叫到学校时，爹就显得好规矩，脸红得象火烧的云。等爹把我从学校押回家里后，我可就惨了，爹便没头没脑地打，边打边骂：“要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真没用，净给我添乱。”我真是爹的累赘，打从娘死后，人家没少给爹介绍，爹总是摇摇头，说是摊上我这号难缠的小子，谁能受得了？爹说得一点没错，若是爹给我找个后妈，我非把后妈活活气死不可。
爹一看我打不服骂不听，就来个死看硬守，从我上小学三年级起，每到假期，爹怕我上网吧玩个天翻地覆，怕我跟那些浑小子胡作到天上，就把我带去跟他一块搬砖头，和大泥，给他当小工。我在干这些活的时候，也免不了爹的骂，爹对我简直太苛刻了，哪怕是动作慢一点，爹也会瞪个牛眼珠子骂：“真他妈的废物一个，能不能快点？”等把人家的活计干完了，我背着瓦刀，刨锛，钎子之类的工具跟爹往家走时，爹也没有好气地吐出：“瞅你这副细皮嫩肉的样，就不是什么好货，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。”我的心里恨恨的气气的，可是没有办法，谁让我摊上这号又狠又毒的爹了呢？
爹是在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彻底给我改造过来了，说是改造过来莫不如说是我被累趴下了，那个寒假爹领着我给人家搞装修，我一边给他当小工，一边抡着大钎子抠墙，累得我晚上边炕都上不去，那家住八楼，没有电梯，砖头、沙子、水泥全是我一点点往上背，那年我满打满算才十三，一袋水泥扛不动，爹就让我半袋半袋背，爹在楼上抽着烟喝着水，却从来不帮我一把，我背了没几趟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，爹就没有好眼色地说：“小子，这才哪到哪呀，若是你还是老样子，你就痛快地下来跟我干这行当吧，我可没有闲钱供你胡作胡闹。”我就是为了躲避这个暗无天日的活计，才不得不认真学，努力学好。每当我想淘想玩的时候，就想到了爹领着我没时没晌地干那些出力不挣钱的活计，就想到了比地主老财还狠的爹。我的出路只有一条，硬着头皮改掉那些臭毛病。
我惊喜地发现，我们班主任吉老师对我的态度突然间好了起来，时不不时给我开小灶，还不时地表扬我，夸我脑瓜灵，说我有长进，还能看到后脑勺。我感觉到有奔头了，一旦老师对你好，说明你肯定会有前途的。这事不知被爹怎么知道了，那天晚上，爹喝完了酒破天荒地面带笑容对我说：“你们吉老师对我咋样？”我说：“对我挺好，天天给我开小灶，我的学习成绩也提高不少。”爹喜出望外地说：“看来我的那点力气没白出，往后你就好好学吧。”后来我才知道，是爹白白给人家吉老师装修了新房，吉老师才对我这般好，这般照顾，但当时我一点也不领情，依然想起爹对我残酷无情的往事儿。也就是从那时起，爹不再动不动就打我骂我了，取而代之的是，爹经常夸我，夸我跟他一样聪明，夸我有长进，还有救，夸我跟他一样聪明，想当年他学瓦匠的时候，给人家大瓦匠当了两年小工，就能独立干活了。我没有心思听爹说这些陈糠烂谷子的事儿。我顺利的考入了初中，我的学习成绩比过去强不少，其实强许多也只不过是个中等生，但爹却高兴不得了，说是这下子可行了，我考取的中学校长跟他是铁哥们。我暗暗地想，爹，你别吹了，就凭你一个臭瓦匠还能跟校长成为铁哥们？无非是又给人家白装修，才套上关系。我的猜测真就没错，那位校长对我挺关照的原因真就是爹又白忙了半个月给人家装修。刚一上初中，我们班主任就指名道姓让我担任纪律委员，我的妈呀，我连自己都管不好，哪能管得了别人呀？我不得不狗戴帽子装人，装得让老师和同学看了都顺眼都佩服，这样天长日久地装下去，我真就装成了人样，我的那些臭毛病就改掉了许多。上初二的时候，我破天荒地当上了“三好学生”，我知道，凭我的学习成绩和表现，还差一点，肯定是校长和老师暗中操作的结果，我没好思想把那张奖状拿回家，爹却知道了，兴高采烈地对我说：“小子，你的前途看来是光明了，你们学校找我去了，说你进步不小，说你有理想，知耻者近乎勇什么的，说了好多夸你的话，看来你真的学好了，只要你能学好，我就是累死累活也心甘情愿。”我突然发现，爹说这些话的时候，眼里竟滚下了泪，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爹流泪了，我这才知道，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。
那年冬，放寒假的时候，我依然还象头些年一样，要跟爹一块去干活搞装修，爹却瞪个年眼珠子说：“小子，你都是三好生了，哪能再干出大力的活，好好在家学吧。”我心头一热，知道这是爹心疼我，可我却不忍心让爹一个人去干，执意要去，爹火了：“臭小子，还没翅膀硬呐，就不听老子的话了，好好学，到时候给我考个名牌大学，比什么都强。”我听后心头一热，看来当个好学生真好，就连爹这样残酷无情的人也能关心我，爱护我，我的学习劲头更足了。
我的高考成绩相当好，按照我当时的成绩，报考一个好的大学肯定没问题，可是我却选择了一所部队院校，上军校省钱，将来不用为就业犯愁。爹很是兴奋，特意摆上几桌，爹听到邻居们的夸奖后兴奋得象个孩子，眉飞色舞。上大学那四年，我只是在假期才能跟爹见见面，爹还是老样子，出力干活挣钱。我做梦也没有想到，爹真变了，深夜时候，我被尿憋醒，却见爹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我瞅个没头没脑，我不解地问：“爹，你看啥呢？”爹面带笑容地说：“真是爹的好儿子呀，我怎么瞅也瞅不够。”在我即将返校时，爹专门跑到超市给我买了好些好吃的东西，我说：“我都长大了，不用这样。”爹却说：“不行，你在爹面前永远是个孩子。”听了爹这番话，我不争气的眼泪就掉了下来，爹给我抹着泪说：“咋样咋样，说你是孩子你还不信，动不动就掉泪。”
大学毕业后，我便分配在山东沿海一个中等城市海军基地工作，谁能想到，工作没到一年，就接到了爹病危的电话，我急忙赶回家去，当时爹已生命垂危，爹得的是肺癌晚期，我守在爹的病床前哭个山响，昏迷中的爹突然被我哭醒了，强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，疼爱地摸着我的头说：“唉，真是的，害得你耽误工作来看我。”我执意要带父亲到北京、上海等大城市去看病，爹却摇摇头说：“别费这个心了，爹明白，这个病没个治，省点钱给你成个家。”我的泪水夺眶而出，这个时候爹还惦记着我。爹是在半个月之后离开人世的，爹走了，留给我一个红布包，包里放着一张二十万的存折，还有一封信，，我简直不敢相信，粗里粗气的爹竟积攒了这么多钱，我轻轻打开一个信封，里面装着父亲留给我的遗书，爹的字跟他的人一样，很丑很难看，就象醉汉一样，个个东倒西歪，上面写道： 儿子，听爹的话没错，好好干，干出点样子出来，爹在那边等着你立功受奖的消息。我失声痛哭，歇斯底里地叫喊道：“爹呀，你咋走得那么早，我连报答你的机会都没有哇。”
作者：孙文斌 黑龙江省密山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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