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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32第二届{爱国孝亲征文}念亲恩--林文钦

来源:大字
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  念亲恩

   

  林文钦

   
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一

   

      “三九四九,冻破石头”的季节,是去年冬天一个星期六的下午,老家县城一位老朋友邀请我下个双休日带上全家到他那儿去做客。我的小家庭一直都安在市里,到这位同学家途中要经过我的乡下老家,因为自己有车,我准备到时候顺便“拐”一下,看看独身生活的老母亲。

       当天晚上,我预先给母亲打了电话。母亲牵挂我,在电话里问我要不要地菜,我说“有就挖点吧”。她又问要多少,我就随口用家乡话说了一句:“就一半斤吧!”母亲犹豫了一会儿,像是自言自语地说:“那好那好……”

      地菜,是我最爱吃的天然食品之一。可在滴水成冰的季节,就不易采到了。我要求母亲采一半斤,不过是图个新鲜。 

      一个周六说到就到。好久没回老家了,总得给老母亲带点好吃的。妻子提醒我说:“儿子前天过生日,朋友们送了很多奶油蛋糕,提上两大盒就是。” 

      车两个多小时,我们回到了乡下老家,母亲居住的老屋却是锁着的。一位邻居分明是听过母亲的交代,对我们说:“你妈一大早就去后山沟里挖地菜去了,她说今天再挖一点儿,就够十八斤了。”“什么什么,十八斤?可我只说要一半斤呵!”我不由心里暗暗叫苦:母亲近年来的确耳背了,我当时怎么就忘了把挖地菜的事多重复几遍呢?要知道,在这样的时节,那些寥如晨星的地菜,都是从野草避风的根部和长势最好的麦苗的缝隙中一小朵一小朵“剔”出来的。山野里的风是那样的寒冷刺骨,我的母亲居然一朵一朵积累了十八斤——这分明是,她在接我电话的一星期里,每天都泡在冬野里东挖西采,紧张忙碌…… 

      大约半个小时之后,母亲从野外回来了,头上围着一条旧围巾,不住地咳嗽,满手都是冻裂的口子,浸着鲜血,但见了我和妻子就极开心地笑了起来,掂掂臂弯里的菜篮,说:“总算挖够了……”

      儿子的事,再小也是大事,母亲总会十分郑重地挂在心上。我直觉鼻子猛地一阵发酸,好久没有说出话来。 

      母亲看到了我们给她带来的食品,顿时激动得跟什么似的。她把邻居们招了来,炫耀地说:“你们都看看,明天是我生日,我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,提前给我送蛋糕来了。两个蛋糕都这么大,我哪里吃得完,今天就请你们先尝尝。”说着,母亲的眼泪都流出来了。我一下子愣在那里,不知该说什么好。

      母亲的生日,每年只有一次,于她的儿子而言,应是一件大事啊!可多少年来,我居住在并不遥远的城市,却几乎常常把母亲的生日忘得干干净净。 

      我为自己的不孝愧疚不已,决定和妻子儿子留在母亲家里,好好地给她老人家过个生日。 

      第二天下午,临走的时候,我掏出自己兜里所有的钱,放到母亲床头。母亲却怎么也不肯收下,临了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在箱子底里摸出一沓钱,与我给她的那些钱加在一起,硬塞进我的兜里,她说:“我好像听你说过,你不是想花两三千元买台跑步机嘛,妈已经给你凑够了,你明天就去买吧,锻炼身体要紧啊!”

      我连忙把钱又塞给母亲,说那些钱是让你添置过冬衣物的,你穿的、盖的也太薄太旧了。母亲笑笑说:“这些事用不着你操心,妈这一辈子都这样过来了,习惯了!” 

     我真的弄不明白了:母亲她挨冻受苦的事小,而儿子买那可有可无的跑步机,竟成了她牢记在心的大事!但不管我怎么坚持,最终还是没能说服母亲她老人家呀。
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二

      母亲对我这儿子的爱,我却是无法回报。俗语说:人生百行“孝”为先。想想多年前一幕幕的亲情往事,我没有对她老人家尽到孝心,心里愈是惭愧。

      母亲为好好照顾自己的孩子,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毅然辞去了公职。为了我俩兄弟的成长,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妇,饱受风吹日晒,与土地打了几十年的交道。母亲终身劳累,可是为孩子操碎了心。她年轻的时候,总是夜里挑灯,为年少的大哥和我赶制“千层底”的布鞋。到了后来,母亲的眼睛花了,做不了针线活,就只能买鞋给我穿。让我记忆犹新的是,记得每回到城里念书时,母亲总要领着我到鞋摊挑鞋去,说那可是过年的一件“大事”。母亲又总是在所有的鞋摊上转上大半天,只为给我买到满意的鞋子。可每次我劝母亲也买双新鞋时,母亲总是笑着说:“人老了,还讲究啥。你们年轻人可不一样,得讲究讲究。”

      带着关于鞋的记忆,我于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参加了工作,丰富多彩的社会文化生活使我迷恋上了“爬格子”。18年前,当1000元的征文奖金捧在手中时,我的头脑中就顿时闪出“给母亲买点什么”的念头。思忖再三,还是给回家给母亲买双像样的鞋子吧!母亲总是给我买鞋,可还从来没有穿过儿子为她买的鞋子呢。于是,星期天一大早,我就直奔商场。

  来到了老人鞋柜,服务小姐很热情。我看上了一双平底半高帮、里面有羊绒的软牛皮鞋。“请问您要多大码的?”“……”我一时语塞。以前,母亲也常让我穿上新鞋,不管是自己做的还是到商店里买的,不用量,鞋总是那么合适、舒服。记忆中母亲的脚是那么的清晰,我怎么会不知道母亲的鞋码呢?

  记得小时,我喜欢在田里捉泥鳅。泥鳅又大又肥,身子滑溜溜的,我怎么也无法捉到它们。母亲赶来,一脚便把它们踩在脚下,有时一脚竟能踩住三四条!那里我心想:要是能有母亲那样大的一双脚该多好啊!

  早在上世纪的七十年代中期,家中日子较窘迫。父亲在闽中的一家小企业上班,微薄的薪水不够补贴家用。母亲长期在闽东老家务农,拉扯着大哥和我长大,还要照顾年迈多病的祖父,她的肩头背起家庭的沉沉重负。于是她那双脚便不停地行走在乡间泥泞的田埂上,行走在坎坷不平的山地上,忙碌在不停交替更迭的时令节气和永远也干不完的家务活里,行走在儿女们希冀的目光里。在母亲奔波不停的脚步声中,我们菜黄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,瘦弱矮小的身子也逐渐壮实高大起来。

  我到镇上念书时,母亲曾经咬着牙,给我买了一双当时乡里孩子们很少穿得到的白球鞋。烂了一个洞以后,我便随手扔在墙角,不再穿它。母亲洗净后,把它缝好了交给我,我却在一个晚上偷偷地把它扔到了屋后的竹林里。原来母亲懂得缝补,却不懂得色彩的搭配。左脚一块布牙垢一般黄,右脚一块布煤炭一般黑,穿上给人的感觉是一脚踩上了狗屎堆,一脚又陷进了煤炭坑。母亲重新为我带回了一双新的白球鞋,我得意地踏着它到处向同伴们炫耀。母亲不知几时又把那双我扔掉的鞋捡了回来。我在油绿的菜地里,青青的甘蔗林中,高高的洋桃树下,都见过母亲穿着这双鞋。我清楚地记得那双鞋是31码。

  我的鞋码越来越大,我很奇怪:母亲的脚是不会再长大了,可我的不断变大的鞋,母亲为什么总是能穿?母亲的嘴里却总是那一句话:“修补一下还能穿,扔了可惜!”

  “先生对鞋码不用担心,如不合适,一个月内包换。”服务小姐一句话打断了我的记忆,她明显看出了我的尴尬。我挑了一双38码的,这正好是我能忆起的最小鞋码与最大鞋码的折中。

  回到乡下家里,我让母亲试鞋,母亲一脸激动,嘴唇嚅动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。她洗净脚后,在我面前坐下,我拿着新鞋,蹲下身子,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这么真切地看到母亲的脚:她的脚趾硕大厚实,呈扇形展开,趾关节因长期劳累而特别粗大,脚掌上布满了硬硬的老茧。这双脚曾承受了太多的重压,而脚面上的松驰的皮肤又给人以岁月不再的沧桑与伤感。这就是那双曾给我童年乐趣,带给全家希望的脚吗?我不由得双手捂住了母亲的脚。

  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是母亲。她熟悉儿子的每一个细胞,每一根神经,以至我远在他乡的一声轻微的咳嗽,也能针一般地刺痛她……而我呢,能记得孩子对食物的嗜好,能记得妻子对衣服款式的偏爱,也能记得领导的各种好恶,惟独淡忘了生我养我疼我爱我到老依然对我放心不下的母亲!扪心自问,我真该向母亲道歉,恳切请求她老人家原谅啊!

     从来就没有给母亲买点啥,还是第一次为母亲买双鞋子,却不知道尺码,没想到母亲竟还会如此地高兴,如此地欣慰———这不禁让我为之感慨:在这世上,母爱是多么宽容博大!而相比较起来,儿女的付出又是多么少!于是,我在自责的同时,也在心中一遍遍叮嘱自己:要永远记住母亲的一切啊,譬如生日,譬如鞋子的尺码……    

      又逢一个探亲日的傍晚,我看完母亲要赶回市里。车子启动缓缓离去,我在反光镜中看着站在村口寒风中仍向我们频频招手的老母亲,禁不住在心底喊了一声:“母亲啊,我的可敬的亲娘!”眼泪打着滚,濡湿了眼眶……

   

   

   

  作者简介:林文钦,男,1974年生,在《中国作家》《北京文学》《散文》等报刊发表作品,部分入选《散文选刊》《2014年中国散文精选》等选本。获中国新闻奖副刊作品奖、孙犁文学奖。著有文集《一个人的星空》《时间旅程》。系中国作协会员。

   

 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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