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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32第二届{爱国孝亲征文}生命是一条河-余诗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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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时间:2019-09-02

  生命是一条河

  余诗雅

   

  大姐长期在外,两位哥哥是男人,没耐性,我自然就成了我妈倾诉血泪史的唯一对象。

  她说她嫁过来的时候奶奶也刚嫁过来不久,奶奶还很年轻,幺叔只比大哥大几岁。我爸不是奶奶的亲儿子,奶奶不肯帮带孩子,于是便早早就分了家。大哥经常跑回家跟我妈说奶奶家有大米饭吃,有豆腐吃……有一天夜里,收拾好禾堂,爸妈发现大哥不见了,找了好久,以为掉进水井淹死了,在绝望的半夜发现大哥在一荒野坟头睡得正香。

  以前在生产队,人家都叫我妈“江青”,到现在,她的好姐妹“老师奶”仍然叫她“阿江”。小时候我问大姐:“为什么大家管咱妈叫‘江青’呢?江青不是很坏的女人嘛?”大姐说:“大家的意思是说咱妈精明能干。”后来我渐渐明白,我妈就是那种被生活逼迫着迅速成长和坚强的女人。在这种“生活的逼迫”里助纣为虐的有我爸的软弱,有我奶奶的不管不顾,但她不怨我爸,那个年代的女人呀,都以男人为天。而她对我奶奶,那是刻骨铭心的怨恨。

  我奶奶是个爱干净的人,头发梳得服服帖帖,衣服颜色朴素,但从不带半点皱褶和污迹。印象最深刻的是她家的灶台,从来都是打扫得一尘不染的,我和大姐经常说奶奶的灶台比我家的干净许多。但奶奶对我们确实是冷漠的,我小时候对她充满了敬畏,看着别人跟奶奶撒娇,跟奶奶蹭吃蹭喝,我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
  小学四年级,我要上晚自修了。因为在新的小村子里,上四年级的只有我一个女孩,所以下晚自修后不敢回家。爸妈让我回奶奶家住。记得那时候,下自修的钟一敲,我的心马上吊到脖颈上。走在漆黑的路上,小伙伴有说有笑,只有我一言不发。到了旧村,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下来,但那扇老木门还是出现在眼前了,我便杵在那里,或者徘徊一阵,深呼吸好几回,才推门进去。门是故意虚掩着等我的,屋是老屋,中间一个大天井隔开上厅和下厅,上厅两边各有一间房,下厅也一样,天井旁是厨房。再往里一进是二爹的房子,布局跟这个一样。屋里黑漆漆的,奶奶早就躺下了,有时候留有饭菜,她会隔着门叫我吃。可这一切对于我来说始终是陌生的、不自在的。我把自己关在房里,总感觉四壁萧然,满墙孤影,连喘气都是小心翼翼的。

  过了几个这样的夜晚,我终于受不了,跑去同学家睡了,那一年,把班里女同学的家差不多睡了个遍。

  一九九七年二月十九,我的爷爷追随伟人驾鹤西去了。之后,奶奶依然跟着幺叔生活,她身体尚好,什么活都能干,我们凑钱凑米养她,妈妈心有不甘,经常跟我们唠叨,尤其是爸爸因为脑溢血瘫了以后。我是理解我妈的,四个孩子相继出生,既要带孩子又她要挣工分,他们的日子确实苦。我妈说她求过奶奶帮带孩子,我妈挣的工分跟奶奶分,但奶奶没答应。她是太记得那时候没人拉一把的苦了,我的奶奶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没有帮她,她过不了那道坎。“可是,老揪住这些鸡零狗碎的过往不放有什么用呢?撑坏自己!”她唠叨,我听,但每次听完后我都会笑话她。

  我曾经以为我奶奶是不会老的,在她迈过九十岁的时候我依然这么想着。她住的房子跟幺叔的鸡屋一起,但依然干净素雅,没有任何异味,她自己做饭,偶尔会来我妈家坐坐,那时候我妈依然会跟我磕唠她的血泪史。

  奶奶是什么时候老去的呢?是去年。九十二岁的老人了,经常生病,做不了饭,幺婶他们出外做泥水工,都是我妈照顾奶奶。那些日子,妈妈嗑唠血泪史的次数越来越少,她也不再开着她的电动车风一样在我家、舅父家窜来窜去,她说奶奶病着,哪都不敢去。

  周末我会回家,这个时候奶奶的小院子里就剩下我们三个女人,都说“三个女人一条圩”,但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却异常静谧,因为奶奶已经不怎么说话了。

  正值仲夏,天空高远,乱飞着一块一块的闲云,太阳煌煌地照下来,偶尔来一阵如雨的蝉声,迅速落下,又骤然停了,门前的橘红树结了小青果,有青涩的香气飘来。丝瓜的花开得正稠,你不让我,我不让你,如年轻的少妇,泼辣得很。是的,年轻的媳妇泼辣,那时候婆媳之间一言不合就剑拔弩张、歇斯底里。奶奶曾经年轻,我妈曾经年轻,我呢?我也曾经年轻。可是,现在的奶奶瘦得像个小孩儿,我妈双手一揽把她抱起来,放在椅子上。我端着粥或汤喂她,她有时候张嘴,有时候不肯张嘴,有时候说我们把她的嘴弄痛了。

  我每见奶奶一次,她便会瘦一圈,话也越来越少了。

  奶奶的床前搁着一副棺木,上面盖着旧衣服,棺木很大,仿佛可以躺下好几个奶奶。看着阳光透过窗柱在棺木上投下苍白的笑脸,一向干净爽利的奶奶散发着淡淡的陈腐的气息,我想,我的奶奶正在慢慢死去,这一年来,她都在煎熬和痛苦中一点一点地死去,因为污秽和疼痛,她自己也知道死亡已经挽住了她的手。一个九十三岁的老人,连米饭都咽不下,还有什么未来的人生?她无能为力,我们亦然。

  我妈越来越沉默,在奶奶“死去”的过程中,她曾经的怨愤和不满终于风烟俱静、海晏河清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她不再唠叨她的血泪史,她默默给奶奶喂食、洗澡,清理污垢,在内敛的中药香气里,做着一个儿媳妇该做的一切,尽管我妈以前觉得奶奶从来都不把她当儿媳妇看待。

  人生都是这样的吧?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,进了一家门,彼此间的距离就不会太遥远。奶奶爱干净,不唠叨,不惹事生非,她早年丧夫,改嫁,爷爷二十多年前离她而去,她不嗔不闹,也从来没在我们眼前表露过悲伤,可是她的内心深处就真的不悲不苦吗?我们太少顾及她的感受了。我们再不亲,她也是我的奶奶,我们要出远门的时候能把家交给她看管,我孩子会放心交给她带,而不会交给别人家老人。无论以前我们怎样较劲,但终究会化干戈为玉帛。临了,我们还会在同一方祠堂的檐角下,在飘飞的灵幡里,听着唢呐和锣鼓奏出的哀乐,完成最后的告别,因为我们是一家人。

  生命如一条河流,亲人与亲人,前辈与后辈,有人走在前面,有人紧跟其后,我们泅渡着相似的人生,就像奶奶、妈妈和我,还有我的孩子和我的孩子的孩子,还有许多人的孩子和孩子,传承和繁衍、生生不息,这样看来,人生不再苦短,它是那么厚重,博大,丰美和绵延不绝,而我们,在拥有生命之年,又有什么理由不善良和慈悲呢?

  作者:余诗雅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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