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0第二届{爱国孝亲征文}传奇老农韩岐忠--邴克兴
纵观我以业余时间舞文弄墨的一生,几十年下来,尽管为记人记事以及记感写作过以尺来量的文稿,但到得年届八旬,一切可以休矣的时候,仍为一笔难偿的文债而深感不安。我的笔力虽是与老来的我一样乏弱,但不得不以老手握老笔,在人生有限的日子里,硬着头皮,咬紧牙关,以秃秃也似的笔头子,涂涂画画还以非还不可的文债,再也不敢拖下去了。否则,这笔债就欠得更其严重了,扩展到了灵魂深处时,试问到时间,我又怎么泉下面对几十年前就仙逝的韩岐忠老人呢?我又怎能入土为安呢!
传奇老农韩岐忠的英灵啊!无论我怎么畏难也得为你还清这笔债。谁的债都可以欠,唯独你的不能欠,尤其幽冥两界的债更不能欠,我在阳世的时候,就得还清。
我胆怯着来还帐了。因为是文债,久欠的债,一笔大债,以我的能耐而论,一定不会还得怎么清整。不过,我必须得还,起码在数量上,做到大体还清。
韩岐忠好比是一株久旱逢甘霖的禾苗,在奄奄一息中,使他充满绿意的救星正是共产党。为了报答党的大恩大德,他便成了一粒光源充足的珍珠。既是珍珠,就应该让它在更大的范围里光芒四射。为此,我曾向甘肃日报社的王记者作过事迹介绍,意图很显然,就是想通过能者的生花妙笔,加以报道。谁知得到的回答是:“事迹倒是非常感人,但属个人奋斗,与人民公社化的大集体精神不相吻合”,言下之意是难得上报。在那个时候,讲的只是一大二公,还能再说什么好呢?无奈何,我便在一声长叹下,把写韩岐忠的事拖了个遥遥无期。因为,我感到畏难。
事出有因,记录事迹的笔记本是一大摞,零星的纸片又是一大堆,从内到外,都是一个杂乱的了得。不要说文章写得好赖,但就汇编资料、梳辫子整理材料一项,也就够头疼的了。但是,韩岐忠太热爱共产党了,他的事迹也太突出了。迟至今日,只有我能说清他,也是勉强地能写他,我要是再拖下去,他那颗珍珠尽管是个发光体,但也就永无岀世之日了,于心何忍?我在动手还债了。当翻开尘封已久的笔记和纸片时,字迹模糊,事件看不清,困难重重,忧心亦重重,但为了我的良心,还得强打鸭子硬上架,为传奇的韩岐忠树碑立传,以了心愿。
韩岐忠,何许人?原籍武都,即他常说的古阶州。祖上是一连三代的大穷人,连个最小的官都没见过。他本人也是一个拉了22年长工的大苦人。当他流落到甘肃崇信县后,曾结过婚,生过子,不幸丧妻又失子,鳏居大半生。有道是伟大出于平凡,他苦忍,苦磨,苦干,苦斗,以苦为本做贡献,无保留地献出了一个翻身农民爱党如爹娘的赤子之心。与此同时,他也得到了一个为人称道的名号:韩代表。实际上,他就是名副其实的人民代表,既是县上的,也是省上的,还以代表的身份,上天安门观过礼呢!
回过头来,从解放初说起。饱受剥削和压迫的韩岐忠,终于盼来了东方红,太阳升。从黑暗深处被解放出来的他,在充满光明的世界里,成了翻身农民,又一跃而为国家的主人。
土地改革了,他家分得田地10.7亩。为报恩,将土改工作组招在自己家里,经管于吃喝是整整的81天。从此以后,他的心更是又红又热地乐开了花。凡是人民政府发出的什么号召,不管难度有多大,他都狠命地来响应。1953年,上级让翻身农民搞互助合作,为及早成立农业互助组,他第一个报了名。眼看大伙儿的家底很薄,生产条件有限,难以有效地发挥互助合作的优越性,他毫不心疼地拿出自己攒下的血汗钱,将14块白元卖出后,在6天内买进耕牛一对,驴一头,并置齐了相应的农具。大家一看他动真格的了,都来参加,很快组织起了一个由七户人家参加的互助组。这时,他觉得由一头驴搞驮运,运力有限,就在农历11月份,顾不得天寒地冻,开始打造木轮大车。他去陕西陇县买来铁件,又请来两名木工,于是他的家,变成了木工作坊。大车一成,人心也齐,由他当组长的互助组,成了模范,在全乡起到了带头作用。
国家实施粮食统购统销的政策后,韩岐忠立即带头响应,将自家的余粮2145斤小麦,全部卖给国家。其后,国家发行建设公债,干部让他最多认购50万元(旧币),但他一口咬定的是100万元。这时,他见两户人家为12万元的公债认购问题争吵不休,就又增加了10万元。如此,他一人承担了全乡任务的七分之一多。人们见状,不可思议,就说:这老汉疯了,囤子里的粮卖光了,口袋里的钱掏空了,他好像只顾带头,不想过自家的日子了……。韩岐忠的回应是:苦倒是苦,这是自愿节衣缩食的苦,不是受剥削,受压迫的苦。就是再苦,我的苦根被拔掉了。
实话实说,韩岐忠的生活过得很苦,他曾有过一月只吃五斤粮,其余全靠南瓜来充饥度日的事。还有,为了国家,卖尽了细粮,自己却顿顿不离玉米面,就这也是定量着吃,每顿饭不超过六两。如是去省上开会,又遇大雪天,他就将别人为他做的新鞋夹在腋下,脚蹬草鞋,赶完小路才穿上新鞋上汽车。时势造英雄,他是一头真正的老黄牛,只知吃草产奶水,不知道享受为何物。
一次出席县人民代表大会时,讨论中,有王彦章大夫发言说:“现时下的中药材特别缺,望上面想一想办法”。他一听这话,便立即当成了党的声音,第一个反应是,会议一结束,坚决上山挖药材,为国家解难,为群众救急。已是寒天冻月的时节,可他不顾地冻三尺,滴水成冰的严酷现状,甘当铁人一个,去与大自然硬碰硬。寻寻觅觅中,一根甘草王出现在他的眼前,明知难以得手,但不忍心放弃。俗话说“土冻如铁”,但他不信邪,偏要以铁来挖铁。他硬是不要命的挖了个一人深的大坑,寻根究底,到手了个罕见的宝物。为了得到上等的药材,他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挖药材时,幸得一根一斤重的百年黄芩。还去深沟深涧的稀泥里,深挖细找过冬花。口渴了,只好爬在路上,喝点脚窝里的消冰水。至于一口炒面一口雪,简直是他的家常便饭。就这样,别人暖在热炕上,他却到冰天雪地里去挖药材,多达七种,252斤,全部以平价卖给国家。人们常说的“一颗红心献给党”,如是用在韩岐忠的身上,则绝非浮泛之语。
农业合作化的后50年代,县上发出号召,说是要在有条件的地方,引种能高产的水稻和红薯。韩岐忠所在的赤城乡水磨村,虽说河道里有的是长流水,岸上的田地,如是引来水,就是可种稻子的水田,但是谈何容易,从祖上起就守在深山沟里的社员,谁见过务作水稻是怎么一回事?所以,当成神话,一听了事。唯独韩岐忠在参加县上的动员大会时,心热血热,一下子就自报试种稻田五亩。持怀疑态度的社干部,只当他是在说风凉话,不给划拨种稻子的地。怎么办?这一次铁了心的他,打造了一把大铁锹,去到多有乱石的干河滩,圈定一片沙石地,堵水、修渠、移石、狠挖,费尽九牛二虎之力,终于开出了一亩一分地。南方出身的他,深知务稻田首先得有秧苗,而秧苗又自何处来?他即跑到40里外的杜家沟,买来5斤半稻子,随即秧出了苗子。可肥料又从哪里来?左思右想无来源,只好将自己避风挡雨的窖墙挖倒当肥料。只要能务成稻田,就顾不得近乎风餐露宿的生活了。当他浇水、施肥、插秧,一路务作下来,秋后收获稻子550斤,试种成功。乡上决定推广,计划扩大到50亩。韩岐忠正是一颗心热得止不住,还往火上来浇油,一口气承担了十分之一的任务。这年在天大旱的情况下,亩产尚能达到390斤。当社员们吃上香喷喷的白米饭时,他却心甘情愿地吃着自留地里产下的玉米糁。年终,社里给他分配的口粮中,他只要了其中的20斤荞麦,别的都让给了社里的困难户了。
为了造田,扩大水稻面积,他在几年里如老愚公那样,挖地不止,不仅造田50亩,还修了300米长的一条水渠。他务水田,3月份放水时,浸泡在水里的手脚,裂满了小口子,稍一动弹,就钻心的痛。天热了,一种俗名“水钻子”的虫子,咬得他双腿流血,将一大片的水田都染红了。暴风雨来了,别人往家里跑,他却向水渠边奔去,为的是洪水来时好护渠。再说为造地改土,他怕地冻,在初冬的大雪天,照常挖地不进家。来回过河淌水,腿被冰透了,拉不动弹,还得挣命地向前挪去。他说:“务稻子,将我全身的汗都流光了”。岂仅是流汗以尽的苦,还有冻得流不出汗时的又苦又累呢!这情景也被别人看的心疼了,说:“一个五保户老汉,吃不好,穿不好,泥里来,水里去,不要命了”。命对韩岐忠来说,好像是不属于自己的了。胸中无私天地宽,为了大公的事,他从不斤斤计较,以致惜血又惜汗。
说道试种红薯,就连已经响应号召,报上了任务的韩岐忠,也没有眼见过怎么个种法,但他听说过,种红薯也得首先有秧子,又是一个秧苗何处来?当然了,只能出外采购。可是天不如人愿,这年的开头,偏偏是个多雪的春天,遍地积雪,厚了又厚。尤其是出外必经的南山地带,白天冰化雪消,路滑的寸步难行。外出买秧苗的韩岐忠,只好走夜路,走未曾结冰的小路。经过整整一夜地摸索跋涉,才赶到百里之外的陕西陇县。不巧的是,县农场还未调来外地的秧苗,无功而返。等到农历三月初十,二返长安,货仍未到,如果再等下去,可能要误了农时,即去90里外的郃阳。屋漏偏遇连阴雨,虽是急匆匆地来了,来的又不是时候。等啊等,苦苦地等了10天,仍不见秧苗的踪影。不得已,于3月20日,远到400里外的郿县,终于买到了产自河南的红薯秧,进货6000苗,价36元。在一连串的折腾中,所花的费用中,最后只让社里出了秧苗钱。他在运回秧苗时,一路上的关照,酷如一位呵护有加的母亲。不时地观察苗情,及时浇水,气候一凉,又得脱下身上的衣服来保温。好在终于归来了,也适时地下种了。谁知他的心再热,劲再足,也未敌过老天爷的不测风云。农历四月初三,一场冷风,秧苗被冻死了70%。他要是再外出买秧苗补栽,社里拿不出所需的费用。于苦苦思索中,百无聊赖的他,将自家的一颗椿树,一口铁锅,两个水缸,连带当口粮的120斤小麦,统统出卖后,总算筹措了一点紧把紧的钱。料想不到的是,又遭遇了一路的不顺利。秧苗是购到了,也乘车上路了,可在逼迫之下,早早地下了汽车。长路漫漫啊!背负秧苗复跋涉,走啊走,到底是挣扎着回来了。不过皇天最终不负有心人,试种的2亩红薯,秋后收了1400斤。红薯如红旗,从古至今,第一次红在了也飘在了深山沟里人们的心上。此外,他还独出心裁地试种成功了花生和甘蔗。本应是劳动模范的他,还多出了个科学种田的能手。于是,大家选他当了代表,并且成了有名的韩代表。他去县里,复上省城,参加过他梦想不到的大会。更为光荣的是,1959年的十月国庆节,还去首都北京上天安门观过礼。这荣耀是谁给的,他深深地记住了,是人民群众,是共产党。红花朵朵身上戴,他的人红了,一颗心是更其的红了。他啊早就想好了,此生此世,死心踏地只认一个理,只走一条路,只要还有一口气,就不停点的苦干到底,报答党和人民的大恩大德。
1958年秋季,开展起来的大炼钢铁运动,使得所谓的钢铁前线人满为患。人多粪便多,其遗物多得满目皆是,这虽是庄家的宝,可在这里却成了祸患。但坏事变好事,倒为农业社创造了积肥的大好时机。事不宜迟,韩岐忠自告奋勇,上到前线去积肥,而且是积肥大队的领头人。
社里组织积肥专业队时,眼见任务艰巨,准备抽调150人,总任务是100万斤,并且赶1959年的元旦之前,必须完成70万斤。韩岐忠深知任务重,时间紧,但一看社里的劳力已十分紧张,就要求减去100人。商量的结果,他最终带领了54名老弱社员,来到了炼铁主战场的华亭县安口窑。经过一段时间的实干,的确是任务和人力的悬殊太大。他想来想去,办法只有一条,就是一人能顶两人用,做政治思想工作,发挥人的积极性吗?他既想不来,又不会去做。可他心里明白,只要以心换心,对大家好,大家也会给他一个好。怎么个好法呢?他在大讲政治挂帅的年月,却来了个反其道而行,物质刺激。这就是他眼见大家做饭时缺盐少油,熬罐罐茶时没有足够的茶叶,就减口待客,自掏腰包,来为自己的战友添补些生活必需品。前后共花去22元,这是当时低工资者近一个月的薪金啊,又搁在一个五保户老人的身上,是何其之艰巨?可是他做到了,法宝是无私,手段是忍痛割肉。实行后的效果,果然不错。人心齐,劲头足,起早贪黑来积肥。在67天的时间里,积肥110万斤,不仅提前又超额完成了任务。
再看看他个人单独积肥时的情景。
1959年,为给10亩稻田积肥时,正逢寒冬腊月,但他毅然离家外出,孤寡一人,去到人员集中的梁家胡同水利工地。面对那么多的肥料,恨不得皆皆攫为己有,当然轻易得不到,他就不分昼夜连轴转地去拾,去积。实在困得难以支持时,或是靠在农家的草垛上睡觉,或是卧在发电机旁的木板上打盹,但是睡不了一会儿就被冻醒了。醒了也好,继续再干,疯干傻干,把一个个的冬日以致冬夜,当成了大忙天,积肥50大车。对此,他的回答如他的人一样朴实:共产党来了,我就成了个月里娃吐痰,得了个老病,只知道苦干。
不服老的韩岐忠,吃了那么多的苦,受了那么多的累,且无依无靠,越到后来,越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孤寡老人。崇信县的陈宗祥县长,为了从各方面照顾他,即决定调他当了县苗圃的工人,定了个2级工,月工资30多元。任务虽是护林,深层的含义是使他日后的养老有保障。苗圃座落在县城对面的龙泉寺山上,是一面大大的山坡,但树木不多。自然,就单纯的护林来说,任务不太艰巨。但是,他一上山,就铁锹上肩,扛起了造林的大旗。
他初次为造林而挖地时,还谋划出了一座不占地的桃花山。这就是他每每出门上山时,口袋里总是不离山桃胡。在来回的路上,凡见到楞楞坎坎,坑坑窝窝,就一锹一个窝,一窝一粒籽,随走随种,寸土不让。从1964年到1966年的3年时间,在他挖地不止的同时,也就是他种桃不停的时候。几年下来,桃花终于红遍了山坡,其面积估计150多亩。春季红花烂漫,秋季果实累累。仅1976、1977两年,就收获山桃胡10000多斤。然后又破壳取仁,卖给了国家。做到如此完全彻底时,他心里才充满了丰收的喜悦。其实,倒成了照亮他前景的一束强光,使他又描绘出了一座真正的花果山。他想自己劳作在县城的对面,管的是整一座山,不能只有一道桃花盛开的风景线。再说,仅有红色不算是春天,还要教那五颜六色统统都上山。看他甩开膀子继续大干的气势,那里是个为养老而调上山的人,分明是要显示一身的英雄气,一会儿抡铁锹,一会儿扬大锨,非要挖出个天花乱堕不可。拭目以待吧!韩岐忠的奇特事例还多着呢。
他的心里到底装着怎样的一座山?是北方的,还是南方的,谁能说得清?反正他心里想下的,就是他实打实要去做的。噢!他要在干山上,栽种松柏一类的常青树了。做是已经做开了,谈何容易?在没有一点湿气的山坡上,种植一般的树种,尚且是年年种树不见树?而使大量的柏树上干山,怎么活?敢想敢干的韩岐忠,终于在龙泉寺的山坡上栽活了仅柏树一项就是7000株。靠的不是运气,是贵如油的水,水从哪里来?在高高的山坡下。要植活一株树,最少也得浇3次水。挑水上山的费劲不要说,还无路可走。这苦他能吃得下,就是正赶紧时间在植树,没有工夫。必须雇人来挑水,要价自然很高,一担水一角钱,就是最近处,也得五分钱。前后自掏腰包买水900担,费去了他近两个月的工资。领导得知后,要他拿条据到财务上去报销,他执意不干,还说:自己出钱干自己愿意干的事,心里舒坦。他舒坦的一颗心,如桃花般的红,似松柏一样的青!
龙泉寺,韩岐忠心中的花果山,风景地,有了桃花红、松柏青,还嫌不够,又要请竹子来上山。当然,他并没有种竹赏竹的文人雅兴,只是为了山常青,人爱看。这种竹一事,不要说如何才能栽得活,就是为寻购竹苗,他竟然要远去陕西汉中。到得汉中,经一再打问,在60里外的鲁家坝,才能卖得到。其实得手11根竹苗的地方,还在更远的乡下。谁知货到手时,已是日近黄昏,转眼就是夜幕四合的黑夜,但不得已,还得摸黑赶路。背了20里路后,才奔到了公路边上。为了歇脚,一坐下就起不来了。不知坐了多长时间,终有一辆货车开了过来。在求爷爷告奶奶之下,才被允许爬上了车厢。谁知在一路的风吹雨淋里忍受到后半夜时,才到了阳平关,不得不下车。下车后,又无驻足安身处,只有背上竹苗走夜路。走了15里后,仍然找不到住处,倒还遇上了“文革”时的打砸抢分子。他们见是一个穷老汉,无啥可抢,只勒索了一顿饭,就幸免了他。之后,上火车转汽车,几经周折后到了安口。无车可乘,又背了60里,终于回到了等候着竹苗的龙泉寺。接下来的不外是又种又养,其用心用力之苦,可想而知。但他闭口不言为着小小竹苗所吃的大苦,倘要问到他,只有短短的,也是淡淡的一句话:不吃苦办不成事。
这一次地出外买竹苗,几经周折,花钱不少,可他只让单位报销了来回的车费,其余的都由自己掏了腰包。当公家为他报销出差补助费时,拒不接受,因为,这是他自己所想所干的,不属于公差。
北方的干山枯岭,他真的可能看不惯,一有机会,总要向南方的青山葱岭靠近。因为,他种成竹子后,竟然要引种茶树,真够异想天开的了,并且是说干就干。1978年,专程去陇南康县,以高达240元的金额买到了他想要的茶树苗。不幸的是,还将55元的路途费用遗失了。一文钱难倒英雄汉,他回不来了。好在向康县林业站借了点路费,将就着回来了。关于茶树的事,因为此前就试验成功了,这次是有的放矢,当然是引种的成功,茶树在龙泉寺生根开花了。
至此,他种了山桃,植了松柏,请来了竹子,引种了茶树,还有继之而有的㭎树和苹果树等,真正是五颜六色都上到龙泉寺的山上了。记得他在刚上山时就说过:10年后再看!看什么?原来是要看他一手成功了的花果山!
一座高高的山,一面大大的坡,韩岐忠已经植满了这半面,还想不空那半面。总是充满着希望,又满怀着春光的他,时时处处都是一个绿字当先,不给荒山留出一点点土模土样的空间。怎么办?决定大量栽种㭎树。他说共产党给了我用不完的力气,又给了我老汉一个天大的胆,再艰巨的事也敢干,就是要让㭎树充当树林的大部队,来占领荒山上有的空间。但是,在本地难以找到足够的种子。想了想,又得去康县求购,并卖到了72斤㭎树籽。这时的他,心虽还未老,而身体到底是老了。往日不在话下的70多斤重量,在现时下既提不动,又背不起。可是身处深山老林的他,眼前只有一条路,只有艰难着负重出山。来回四天,未吃过一顿正经饭。路上还被冻病了,挣命着回到家里时,连累带冻又饿地得了一场大病,铁人似的他,一躺就是整整的半个月。病刚一轻省,就赶快上山去种树。这种㭎树的事,不像种别的什么树,地整好后,将籽种一扬撒出去,接着再一耙平,就算了事。而㭎树是要先有水平沟,然后挖好树窝才能点种。他一个带病的人,真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劲,吃了多大的苦,才将㭎树种满了山坡,也是一一种到他的心窝里了。皇天不负有心人,荒荒然的干山,又将会绿满山坡。
韩岐忠在他一人为战的广阔天地,一座干山上,已经栽的种的不少了,可被大家认作吃力又讨好的事,是务艺出了一座苹果园。他为狠命地开垦地,在一个6月的炎天里,昏死在了地边上。待到缓醒后,晕晕乎乎的他,一会儿觉得在空中飘,一会儿又感到在地上转,这是怎么了?只觉得莫明其妙。睁眼一看,和铁锹一块儿躺在地上,渐渐地想明白了,自己是在龙泉寺山上挖地哩。还有一次,累得不能动了,眼看离家只有80多步的距离,就是爬不到跟前去。至于坐下了起不来,那是经常的事。就这样,开出了18亩地,栽植苹果树200株。好大的一处苹果园啊,为龙泉寺的花果山,独当了一面。苹果树由小到大,花红叶绿,开花结果,果实累累,由年产几千斤,到1977年时,已达到了3万多斤。可是作为种谷人的他,却从未白吃过一个苹果,包括落果在内。这不是太不近人情,又不食人间烟火了吗?韩岐忠自有他的处世哲学。他认为自己在荒山坡上流的汗,一旦变成属于国家的财富,就是神像前的供品,有了神气,不能随意动用。所以,他将树下捡到的落果,一一拿去缴了公。还在来客人必须招待以苹果时,都是公事公办,便宜不占,自己掏钱买苹果。仅此一项,一年就要花去十几元的钱。那句“近水楼台先得月”的话,对韩岐忠来说,毫无意义。世上真有一尘不染的人吗?斯人也,韩岐忠老人就是其中的一个。
因祸得福。十年内乱的文化大革命,虽然闹得县城里乌烟瘴气,鸡犬不宁,倒使他韩岐忠成了个被遗忘的桃花源中人,无人干扰,想干什么就干什么,想怎么干就怎么干。而对面的县城里,却是口号喊得震天响,整天在打倒呀,火烧呀,油煎呀,口口声声,都是个死不饶人。他听着就刺耳,就厌恶。县里的书记和县长们,明明是大好人,却被吃饱了不干正事的造反派给打倒了。这时,他化愤恨为力量,巴不得手里的铁锹于一起一落间,挖得满山遍野绿里透红。他虽然做不到毛主席说的:“敢教日月换新天”,可他却敢教龙泉寺的山,旧貌变新颜。
苗圃里寥寥无几的几名职工,被招去胡闹革命去了,龙泉寺的高山大坡上,只有他一个人在干,没有人指手划脚,说他是在以生产压革命。他不愁人单势薄,只希望自己能由着性儿干。山上的树荫底下,就是他的桃花源;坡上的荒地,就是他的英雄用武之地。正是在所谓停产闹革命的几年里,他双手之下的树多了,林茂了,山青了,花红了,果实挂满枝头了。他只知道这是人用血汗做出来的,不是口号喊出来的。文化大革命的10年,正是他扎扎实实劳动的10年,也就是在荒山坡上见树见绿,见花见果的10年。如是造反派闯进来,视树木为“封资修”,拔的拔,踏的踏,一干二净,就没我韩岐忠的一切了,我还能活吗?当韩岐忠想到这里时,不由地打了个冷颤。
韩岐忠在植树造林方面,毫无疑问,堪称模范。可是,当年调他上山的任务,明明白白是看好山,护好林。那么,他是否一时兴来,喧宾夺主,只顾植而忘了护呢!原来,他是双管齐下,在护林方面付出的汗水和心血,比起大张旗鼓地植树造林,并不逊色,也当是护林模范。
他总在念叨着的一句经文是:栽一棵,活一棵;活一棵,护好一棵;同样的道理,树上结一果,就要收一果。是的,他手中的铁锹,一上一下,正是为植养而并举,未曾偏废。
其实,他所认识的护林重要性,还有来自现实方面的一个原因。早先有一位姓赵的老道人,既住庙又看山,山上仅有的树木无伤无损,长得自在。自打1960年赵老道仙逝后的3年里,失管失养,且盗伐严重。龙泉寺山上本来就不多的树木,被糟踏成了个树少林稀的烂摊子。韩岐忠的领命上山,自然把护林当成重要任务,那敢掉以轻心,无论是原先旧有的,还是由他亲手栽种的,凡是树木,都是他孤寡老人的绿色儿女,呵护了又呵护,使其健壮成长,才是他最大的愿望。别个老人的幸福是儿孙满堂,在他只能是绿树红花满山岗,一眼望去,红绿争妍,心里欢。
为了看护好苹果园,防止侵犯,他在一处只有20多株苹果树的边缘上,竟然连培带挖地修出了7尺高、5尺深、360尺长的一条堑壕,也是整整地劳苦了28天。岂仅是在与土块打交道,其中,仅挖出而搬移到壕边的料礓石,就由两头牛拉运了21天。
看山护林的特殊性,还在于当忙时的不分昼夜。为了有个伙伴和帮手,就省吃俭用着养了一条大狼狗。吃饭时,总是人与狗同吃共餐,亲如战友。还真的是个亲密的战友,每到夜里出外巡逻时,狗前人后,走遍了山上的东南西北。久而久之,走出的路线密如蛛网。如果说满山遍野是树木,那么他们为护林而走出的路,也是一个满山遍野如蛛网。尤其是苹果的成熟期,他从未睡过一个圄囵觉。为了真的做到“结一果,收一果”,他发出的誓言是:无论白天黑夜,我都不给自己放假。而且,乐此不疲。对此,他还说得很惬意:我白天挖地不寂寞;夜晚满山转,不骇怕。自己就是山神爷;当然,他并未忘记狼狗的功劳。
老农韩岐忠不无传奇的事迹,如记帐那样,叠床架屋,一笔一笔记述至此时,需要做出的小结的是,多年来,只他一人,也只有他的一双手,开垦出了几百亩的宜林地,用坏而报废的铁锹计有16把,种活又护养长大的各种树木2万余株。而且,有些树种还不是土生土长的,是他不畏艰难困苦,从远方背运回来,如竹子、茶树、㭎树等。这样,致使老西北的龙泉寺山坡,不是南方而似南方:四季常青。这是他做下的实事,而在思想方面,更有着一笔大的财富,他说:“共产党的恩情深似海,永远也报答不完”。所以,他在年近八旬时,仍不愿退休。老牛力尽汗干轭下死,才是他为人生之终要画上的句号。
当然,人活百岁,终有一死,再顽强的韩岐忠岂能例外?因此,他不得不为自己最后的归宿作打算了。当他伫望于龙泉寺的大山大坡与其上的树林时,只有一个愿望,就是在他百年之后,能长眠于这里的绿树丛中,不占中心,只要靠边而长眠就满足了。这地方他已经选好了,而且,日后还要自己动手挖好墓穴。他活着是龙泉寺的看山植树人,死了也要作龙泉寺护林到底的鬼魂。
好了,作为主人翁的韩岐忠,已经打算和谋划好了他人生的最后。这是30多年前的事,后来又听说他已作古,详情难知,至此,由他而来的我的万言书,也该到搁笔的时候了。这是我为了不能泯灭的良心而硬做出来的一篇算不得文章的文章。诚惶诚恐啊,我所写作出的这只能算作是一本陈年老账,至于定位于记述模范事迹的什么篇章吗,绝对是算不得的,可我的确没有别的办法。如是按常规加以综合和概括,事必要舍弃一些他的事迹。但是,不管是多么微小的一点事迹吧!都是他血汗的结晶,尤其是一个翻身农民对党的恩情的报答,我真不忍心一笔带过。就是这样的一篇不谓之好的文字,完全是为了韩岐忠的一颗爱党之心,以及为以慰他的在天之灵而作的,我殷切地希望能披露于报刊,以颂他的人生,以慰他的英灵。他所具有的一个时代的精神,即一个贫雇农被解放后的爱党之诚,是太可贵了。如是碍难如愿,不能发表,我只好当作一篇长长的祭文,在我的耄耋之年的某一天,跪在面向他的某一个地方,进行诵读,以我之心慰他之灵,但愿幽明两界的心与灵,心心相印。阿门。
安息吧!在静静的黄土下,永远地安息,一个在生前,从未安息过的灵魂!
(2008年5月1日于榆中家中)
作者简介:
邴克兴,笔名陇雁,甘肃省榆中县清水驿乡,生于1930年10月6(农历八月十五)日,2019年5月23日,农历四月十九日在老家去世,享年90岁。
他1949年考入兰州人民革命大学学习,1950年5月加入中国新民主义青年团,1952年7月加入中国共产党,1954年毕业分配到陇东革命老区环县任青年团区工委书记,1954年调入平凉报社任总编办主任兼“党的生活”栏目组组长;1958年任平凉报社副总编辑;1959年3月任平凉地区工业学校校长兼党支部书记;1961年调入平凉地区劳动局任副局长;1971年10月创办平凉地区半导体器材厂任厂长兼党支部书记;1982年因故调入甘南公路总段,主要参与《甘南公路交通史》编写工作,1990年10月退休。一生爱好文史创作和古币收藏,晚年在老家榆中县从事著述工作,著有散文集《心路纪程》(2015年)、《陇右邴氏》(2016年)、《草诗堆》(2017年)等著作约100万字。